小水水水

我也愿封剑做天涯归鸿,可谁能告诉我应当飞回青山哪一重。

白鸟


苏昀×苏昳,无差




苏昀在弟弟的面前一头栽下去。一支玉簪掉在了小屋的泥地上,细小的声响被海风盖住。

另一双手捡起了他的遗物。这簪子他戴了多年,尖端已经圆润,即使紧攥,掌心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疼痛。苏昳还是握着它,直到自己恒久的体温浸润了那玉簪,如同玉的主人先前以岁月浸润他,使另一人的青春丰盈而温润,他自己却一寸寸凉下去。苏昳的另一只手跌落在苏昀的头顶,他的长发衬得他的手那样暖。

苏昳出门去,任由那夹杂着咸味的风灌满双耳。他眼神茫然,如新生的稚子。他在苏昀死去的地方看见了海。世界在他的耳边哭泣。这是异乡,又因为兄长与他同在,而成为两人共同的故乡。

病得久了,他只穿白衣,赤足行走在粗粝的沙砾上,若不是病气也无法掩盖那副俊美的容貌,简直要让人以为他只是某位寻常渔夫。他在海边看到了许多白鸟,是他在临安所无处寻得的,盘旋,冲破海上万丈朝霞,如同他养的鸟们冲破鸟笼外织金的帷幔。他仰头看着它们,那些展开的翅膀里自有一个世界,与这片海的全部世界等同。他也展开自己宽大的衣袖,看它兜满了风如同另一双翅膀,他知道这是由兄长为他亲自打点的行装。


兄长临终前为他写信:你依然是我眼里的白鸟,在我目所不能及之处,带着我那一份未竟的光亮飞翔。

这份熄灭是兄弟两人所早就熟知的。或者说,兄长的一生便是缓慢而无法逆转的熄灭,正如每日黄昏一波一波渐弱的退潮。他的明亮却是由烧灼殆尽的余灰作了木炭,由入夜后安静而激烈的燃烧组成。苏昳的黎明尚在前方,那时他们在夜里对饮,相同的杯盏里盛着不同的颜色,啜饮着彼此相融的血,却是一样温热。他往衣袖上绣熠熠的金线,如他能看到却无法抵达的那轮太阳,许多眼泪浇上去,光芒只是轻微地一颤,而他在自己面前,只是泫然欲泣的样子,他的眼睛在兄长看来,便已经褪去了桃花颜色,犹如苏家门楣下晕红的灯笼了。


他的骨血融入了临安的故土,一线灵魂仍为苏昳停留,他随他去往一个又一个共同的故乡,这时他不单单作为苏昀的弟弟。

苏昳把他的簪子丢进大海里。它顺流如大海,白玉的颜色很快淹没在浸满霞光的海面之下。他对着面前茫茫的蔚蓝,不由自主跪了下去,捧起一把坚硬的沙砾,又在涨潮时向前远远抛去。这是一个黎明。明媚得好像与死亡无关。


苏昳从苏家再次出走时,穿着的依然是一套华服,如他过去的几十年里所喜爱的那样。他刚拿起它时,在当初那间破旧的渔村小屋里。这依然是苏昀为他准备的,他想他明白他的意思:比起为他停留,为自己继续远行,是对他更好的纪念。

后来年年春风来,旧约尽失,故人只在梦里相见。他走得愈远,愈知道自己走不出兄长的世界。他的世界在他所去的每一处。

再一次途径临安,回家,有一半是为了看自己以前养的那些鸟。沈兴替他照管得很好。有时候沈惠也来院子里和他打招呼,他们面貌与苏家人迥然不同,但兄弟间亲爱,一如自己那些年。很多次想着,如果那些鸟不再囚于苏家的这一方鸟笼,是否更好一些。

但是始终舍不得。

第三年兄长的祭日,他回来,终于让沈兴把它们都放了。看鸟展翅入苍天,还是觉得胸口空了一块。但是本来就是风轻衣薄的四月,那空荡的地方很快便被春光填满。

因为祭日,他穿的依然是白衣。江南的响晴,天蓝的让人心疼。不知道为什么,因为苏昀既定的命运,苏昳年少时不知黯然了多少次,可是每次真正触摸他早亡的终局,他眼里所见,春日的长风山海,却总是美丽得令人容易遗忘什么。他想,也许自己已经不需要刻意记起了,有关苏昀的这一切。他是海银风白,是天光云影,是世界上一切轻快的东西;在他那里,却永远只是一只毛茸茸的年幼的白鸟,正如那日白衣赤足,行走在他死去的海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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